Renatus

一个笨蛋。

【酒神单人向】Dionysiaca

仓促写就的六一贺文,小酒神的故事。是长篇的第一段,可能会往下继续。

文章有事实错误,请注意看文后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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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故事开始于一场初雪,在一个并不寒冷的冬天。

天空有些黯淡,低低地垂落下来,压在群山绵延的尽头。一个孩子坐在林间的大石上,仰着脸。他伸出手,去接下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他说着,蜷起手指。

 

孩子名叫狄俄尼索斯。

很多年后,他会拥有许许多多的名字。世界用它们呼唤他,带着或是敬仰,或是倾慕,或是恐惧。而现在,在那千百个名字中,他已经失去了其中一些,还不曾拥有另外一些。他只管自己叫狄俄尼索斯,因为姑娘们告诉他,那个把他送到山上的年轻人是如此称呼他。

于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不知道自己的归处或来路。但他知道自己叫狄俄尼索斯。

 

而从狄俄尼索斯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座山上,身边环绕着一群嬉笑喧闹的姑娘们。姑娘们没有名字,因为这座山还没有名字;但同时,她们又与世上所有同类的姐妹们共有同一个称呼,宁芙。

在这成千上万的宁芙中,姑娘们确信自己是最好的一类。山岳宁芙怪闷的,水泽宁芙又从不停脚。她们对孩子抱怨着,而海洋宁芙最糟糕,她们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鱼味。

“照你们这么说,宁芙这个种类全部都不好咯。”孩子说。

树林间顿时响起一片愤慨地反对声。

“谁说的?山林宁芙就很好。”一个女孩子说着,从树枝上跳下,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我们性格好,身型也好,还没有怪味道。”

“原来你们的性格已经算宁芙里面好的了,”狄俄尼索斯恍然大悟,“那这个种类确实不大行。”

愤慨声变得更大了,孩子身边的宁芙们纷纷伸手去拍他。

说话的姑娘瞪着他:“最重要的是,我们很安全,不会莫名其妙地被人用来洗衣服!”

狄俄尼索斯其实还有话可讲,但他嘴里正嚼着姑娘们给的果子,于是只好作罢,只是点一点头。后来,某一天的早上他揉着眼睛醒来,看到漫天玫瑰色的霞光中姑娘们纤纤巧巧的身影起伏在梢头,她们将长发垂下任由风去梳理,发丝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而她们四周盈盈笑语弥散如烟。于是他想姐姐们是对的,山林宁芙的确是最美最好的宁芙。

 

不过现在并没有宁芙出声回答他。他觉得有些冷了,将身上的皮毛裹严实了些,站起来原地跳了几下。

每当零星的雪和着山顶的树叶一起扑簌簌落下时,姑娘们就会变得困顿懒散起来。她们懒洋洋地窝在光秃的树梢枝头,抬不动胳膊也睁不开眼睛,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梦的回响。无论狄俄尼索斯怎样大喊大叫,怎样摇晃着树干又踢踹着石子,她们也只是喃喃地抱怨几句,一歪头又转身睡去了。

想到这,狄俄尼索斯叹了口气。没了她们的打趣与拌嘴,他百无聊赖起来。

“醒一醒啦!”他对着空荡荡的林间大喊。

风呼呼地响着,林子也以同样的声音空茫芒地回应:......醒一醒...... 狄俄尼索斯咯咯地笑了。

他追逐着落下的雪花,从这里跳到那里,扬起一丛又一丛落叶,嘴里哼着自创的不成调的曲子。他在高高矮矮的树下绕来绕去,伸长脖子去看枝桠间的阴影是女孩的裙角抑或鸟雀的窝巢。

 

“嘘,嘘,小家伙,不要吵。”松树上的宁芙被惊动了。她探出身子,轻声细语地呼唤着树下的孩子,“天气凉啦,让她们睡吧。”

狄俄尼索斯仰起头:“你陪我玩吗?”

他爬上树干,攀着枝条去拽垂落的裙角:“你陪我玩吧。”

宁芙慌忙将裙子拢了上去:“不行啊,我也没力气玩了。”

她摆着手,准备躲回枝桠间。可低头时看见一双满是稚气的圆眼睛对她讨好地眨着,心里不由得一软:“你上来,咱们聊聊天吧。”

 

宁芙俯下身子,拽住孩子的手,用力将他提了上来。松树因为他们两个的动作危险地摇晃起来,掉落了不少针叶。她将靠近树干的位置让给了孩子,自己晃着双腿,随着松枝在风中悠悠地摇晃。

狄俄尼索斯环抱着树干,许久才敢松开手。但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聊天的同伴,他不一会就将畏惧抛在了脑后,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宁芙听着孩子念叨他前天找到的很漂亮的松果之类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不免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猛然惊醒了她,她才意识到孩子已经很久没再说话了。宁芙揉揉眼睛,扭过头:“哎呀,我在听......怎么了?”

孩子正眺望着远方。

孩子说:“你看啊,姐姐,人类的城市。”

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那座新兴的人类聚集之地正坐落在原野上。这样的冬日里,山野间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但那里的积雪却被小心地从城市里清除了,绕着城墙形成了一个不太规整的棕色圆圈,圆里是许许多多纵横交错的线条。此刻灰暗的天空下它是唯一微弱的光点,零零星星有白色的炊烟升起。

“好像一个火堆啊!”孩子兴高采烈地说。

更像一块醒目的疮疤,宁芙暗想。她看着孩子眼底映照的光亮,没有说出口。

 

宁芙记得那座城是在,按人类的纪法,四十年前出现的。

那是一个浓重的黑夜,凄厉可怖的吼声震撼了山岭。宁芙们被惊醒,挤在一处瑟瑟地抖下了不少叶片。“是伊斯墨尼亚之蛇。”有年长的姑娘这样悄声说。第二天,姑娘们看着一个沐浴着血色晨曦的身影来到了那片平原。他将手中的某些东西埋进土里,穿盔带甲的男人们如草木般生长,互相嘶喊着屠杀。

所有的山林宁芙们都攀上梢头,伸长脖子去看这遭稀奇事。

“他们是什么植物呀?”藤萝般的女孩问。

“反正不是好的那种。”

那座城就是这样在血和战争中建立。这令宁芙们满心厌恶,因为她们还不明白,世界上所有城市其实都是如此建立。

 

然而松枝上的宁芙不知道,她身边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座被她轻蔑地称为大地的伤疤的城市将会如明珠般闪耀于历史漫长的卷轴之上。

在未来的日子里,它会被称为恢弘的七门之城,以其错综复杂的道路与比道路还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闻名于世。底比斯,悲哀之城亦是光荣之城,它的圣军以矛和剑清扫希腊的土地,将斯巴达从作了百年的统治酣梦中唤醒。被压迫之人的捍卫者,这名号在市民的欢呼与诗人的歌声里长久地回荡。而城邦神庙前那悬挂战利品的空地上,鲜血淋漓着流淌,永不干涸。

但在现在,它只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城池,并不比这片广袤陆地上的其他众多城邦有趣。创建并命名了它的国王卡德摩斯已然年老,却并不衰弱,正在宫殿里笑嘻嘻地关怀孙辈们的身体与学业,丝毫料想不到他的城市与后人的名号在千百年后将与伦理倒错紧紧联系在一起。

也许罗克西阿斯.阿波罗曾在蒸汽那袅袅的闪光中瞥见未来的掠影,但他只是带着厌恶与鄙夷扭过了头去。于是底比斯的一切在此刻仍然是一个美丽的谜题,牵动着还未长大的狄俄尼索斯的心怀。

 

“我想去城里玩!”孩子瞪大眼睛,喊起来。

“哼哼,你在梦里去吧。”宁芙冲他吐舌头。

“要去。”

“不许。”

“就去。”

“就不许。”

 

狄俄尼索斯不说话了。他愤愤地撅着嘴,眼睛仍看着远方的城池。宁芙心里明白,沉默绝不意味着妥协,事实上这个倔强的孩子从未在达到目的前轻易改变想法。

她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无聊呗。”

“不是因为......”宁芙小心地遣词造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吗?”

狄俄尼索斯终于收回了目光:“因为什么?”

宁芙懊恼地抿住了嘴,孩子的脸凑了上来:“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宁芙想,惊慌失措地四下搜寻着脱身的办法,但其他耐不住寒冷的姑娘们早已经睡熟了。

狄俄尼索斯看着她一副打算从树上跳下去的样子,撇撇嘴,不满地后撤,靠回了树干上。宁芙长舒了一口气,讨好地变出个松果塞进孩子手里。

狄俄尼索斯低头,将松果掰得咔咔作响,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他的确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望着那个从未到达的地方,却不由自主觉得熟悉。许多次在梦里,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地呼唤,声音宛如林间悠长的风。但每一次醒来,他又本能地畏惧,好像在心中知道走进那里之后一切都会不可挽回的改变。

“我只是,”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是说,“只是想一定要去看看。”

 

宁芙看着孩子低垂的头,有些心酸。她伸出手,摸摸孩子的头顶。也许的确该让他去的,她想。毕竟,那是他的妈妈。

 

她永远忘不了那道雷霆。

又是一个浓重的夜,她被一声沉闷的雳响惊醒,抬头看到半边天空亮如白昼。

随后她看到火。熊熊的,如同灭世般的火,在城市的一角汹涌地燃烧。那血红色、发着灼灼之光的可怕鞭须翻滚着,直达天空,叫人疑心会将云层烧毁,从此以后风雨与大地再无阻隔。

“火。”她说,颤抖着跌倒在地上。

周围,宁芙们在恐惧地祈祷,念着她们信仰的尊名。她们翕动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让她想起盛夏时支流中干渴的鱼。

许久许久,天空平息了,黑暗重新笼罩了大地。远方,那火仍在燃烧,她在火光里看着姐妹们苍白的脸,她们也沉默地回望她。

 

早晨,飞到林间歇脚的鸟带来了讯息:有个女孩遭雷打死了。

女孩是这城邦的小公主。宁芙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是他的女儿吗?她心里很为国王难过,偷偷地决定不再讨厌他了。

“接下来会举行葬礼。要有竞技会,还要有很盛大的仪式。”靠着橡树的宁芙颇有见地的说,“这样人类的灵魂才能度过冥河,不至于孤单飘零。人类很看重这宗事的。”

不过她的话落空了。火熄灭了,城里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举办大活动的样子。

“——要准备的嘛!”姑娘揪着橡树叶,气哼哼地,“什么都不懂,真是的。”

过了七个白昼七个黑夜,她的话又落空了。没有人忙碌着采买,更没有人架着车赶来哭泣,只有城的那焦黑的一角有时还幽幽地冒着烟。

“这是、这是因为......哎呀,蠢货,我又没下过山,我哪知道啊!”姑娘一跺脚,恨恨地扭头跑了。

 

最后,有胆子大的姑娘溜到山脚处,偷听了猎人们的对话。

“不会有葬礼了,”她这样宣布,“他们说她死的不体面。”

可是为什么这样死就是不体面,又为什么不体面就不能有葬礼呢?大家都想不明白。她们觉得那女孩子有些可怜,却又不知道一场葬礼需要什么,毕竟这山里还没有宁芙死过呢。姑娘们商量了许久,最后编了些花束,让河水带着它们缓缓地从城市脚下流过。

 

并不久,不到两百次日出又日落后,那个年轻人来了。

“——我知道,我也没有办法。”年轻人,或该说是赫耳墨斯大神,如此对围拢来的宁芙们解释道,“谢谢你们的花,不过没用了,宙斯的雷霆下并不会有什么可引导的灵魂剩余。”

亲切的护送神俯下身,拭去了身边纤幼的女孩颊边的泪水。“但不必悲伤,仍有希望得以留存。”他温柔地说,“她的孩子活了下来。”

“他的名字,将会是狄俄尼索斯。好心的姑娘们,抚育他吧,待他成年,你们皆将受福。”神解开他猩红色的斗篷,露出里面如花苞般的婴孩。女孩们全都欣喜地尖叫起来,蜂拥上去,把他接下来的话淹没了。

婴孩在她们的手里传来传去。姑娘们摸着他柔软的颅发娇嫩的脸蛋,又是亲又是捏,爱不释手,欢喜地快要晕过去。等她们终于想起忘了问这名字的含义时,使者之神早已经离去了。

 

之后的九个秋天快如一阵风的来去,花苞忽然长成了一只疯疯癫癫的小蛮牛。

 

叹了口气,宁芙说:“你太小了,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小。”狄俄尼索斯不高兴地说,“我早就长大了,什么都不怕。”

宁芙看着孩子倔强的脸,有些拿不定主意。九年对她们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人类,或者厉害的神明又是什么样的呢?似乎也听过大神们出生几天就作下很了不起的事情来的。

想到这,宁芙有些迟疑着:“嗯......你会不会受伤啊?”

“不会!”敏锐地发现了姐姐话里的松动,狄俄尼索斯兴奋起来,“我又聪明,力气又很大!”

这倒是真的。宁芙们经常叫他帮忙做重活。比起她们那些微末的法力,孩子的蛮力反倒便利得多。

 

“怎样!”孩子的脸又凑过来,“我能去了吗?”

“不能。”

“啊——不要嘛——”

宁芙推开了孩子,嫌弃地别过脸去:“你一定要去,我自己也拦不住。我力气也没有你大。”

“哦,是诶。”狄俄尼索斯醒悟过来,“意思是可以去吗?”

“不知道。”宁芙默默地不看他,她抱着腿,在风中随着树枝摇晃着,像一只孤单的大松果。

“那我走了。”

“哦。”

“我真的走了。”

“随便你咯,”宁芙说,“我们还能清净两天。”

 

 

孩子抱紧树干,溜了下去。

宁芙再也没心思睡觉。她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看着那个远去的小小身影。宁芙摇动着树枝,想要挥手告别,但孩子一直没有回头。孩子越走越远,她也越站越高,到最后她立足在松树的顶点,努力地踮起脚尖,也只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再见啊。”她轻声说。孩子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TBC

 


注释:

  • 有关Dionysiaca:由来是一首古希腊长篇史诗,讲述酒神的远征过程。这里仅用了名字,单指“狄俄尼索斯的故事”,我并没有能耐写远征的故事......大概最多只会写到酒神18岁。

  • 有关狄俄尼索斯:我的设定里扎格瑞俄斯与狄俄尼索斯确实是同一人。

    一个我的重要错误——传统上,狄俄尼索斯长大的尼萨山绝不在底比斯旁边。只有很少的作家将尼萨山放到Boeotia境内,大部分记载中它都在埃塞俄比亚、印度或吕底亚。这篇文章采用此设定,一是因为有个傻蛋之前把希腊本土的Thebes和小亚西亚的Thebe搞混了,另一方面我希望酒神和他的城邦联系更加紧密,故而往一起硬凑。

  • 有关底比斯:虽然现在提起古希腊的城邦,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雅典与斯巴达,但底比斯的确也是很有实力的,毕竟当年一场战争基本上把斯巴达压死了,也曾经短暂统治过全希腊(然后不到十年马其顿大军过境三个城邦手拉手一起玩完。

    它更出名的所在是戏剧里。底比斯,古希腊悲剧的指定场景,底比斯的王族,悲催到震撼的家庭。

    先后经历了Semele怀酒神被宙斯劈死;Ino发狂煮死亲生儿子;Pentheus被母亲活活撕碎;Niobids的12个孩子被神射死自己化作石头;怪兽Sphinx猜谜吃人;Oedipus杀父娶母,自毁双目被流放死于异乡;他的儿子们争夺王位引发七将攻忒拜(特洛伊战争前最知名且惨烈的战争),兄弟俩在城门前相杀而死;妹妹Antigone偷偷安葬兄长被摄政王舅舅关入石窟逼死,摄政王的儿子Antigone的未婚夫又为妻子殉死......

    传承了这么多代真是辛苦你们了,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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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被病魔战胜了,一直躺倒到五月底......本来在欢快地构思我的赫克托耳拉郎配,忽然发现六一到了,于是想着写个跟小孩子有关的故事应景。

不过努力赶了许久,还是没有赶上六一发布。不过没关系,世界上总还有地方今天是六一的,也算啦。

这会是个小长篇,讲述狄俄尼索斯儿时的故事,后续其他神也会出现打酱油,有些许暗示(酒日酒)但无cp向。

希望我真的能写下去......如果往下接我会开个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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